沈宗良从没想过,豪掷千金这个成语,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感到不可思议地笑:“瞎讲,哪儿来的这种话?”
且惠坐下来,翻过两个天青葵口杯,黄酒倒上八分满,无声推了杯给沈宗良。
她说:“道听途说吧。不过,沈总对每个女人,都这么大方吗?”
沈宗良仍旧是那副闲散姿态。
他嘴角噙着薄笑,四两拨千斤地回答:“大不大方的,要看你怎么定义。”
呵,人精。钟且惠在心里给他贴上了标签。
他有过多少女人她不了解,但就谈话艺术这一块而言,沈宗良绝对是个中翘楚。
沈宗良低头,望了一眼杯中金黄色泽的酒,配着釉色莹润的杯壁,一道青黄相间的错落之感。
这样薄如蝉翼的汝窑杯已不多见了。他转了转杯身,“这是家里留给你的?”
照理说,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市面上,也不大可能落到小姑娘手中。
且惠摇头:“我上大学那天,陈爷爷让秘书送来一套茶具,说添添喜气。”
“看起来,陈老对你格外关照。”沈宗良说。
她低下眼眸:“是的,陈爷爷一直都很照顾我,老人家心慈。”
聊起这些,且惠不免深吸了口气,举起杯:“我敬沈总,你也很照顾我。”
好像无论过去多久,她总是避不开这层身世的阴霾,哪怕已经站在阳光下,只要稍微起了一点风波,它们就乌云般笼罩过来,把她身边的光亮全都吸走。
沈宗良圈着杯口和她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就他喝过的名种来说,这酒并不算怎么好,却有着股难言的回甘。
他努力回想了下:“是不是敬错酒了?我好像......没有照顾过你。”
且惠放下杯子:“不会啊,那天无缘无故占了你车位,你也没怪罪。”
“我看上去很喜欢怪罪别人?”
沈宗良波澜不惊的语调,但且惠听出了几分危险。
“也不是完全是。”她又紧张起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就拿刚才来说好了呀,不是你在,杨雨濛哪里会理我。”
且惠在心里说,要不要她拿镜子过来?沈总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像一个暴君。
一开始她的判断就没有错,不管当老板还是当邻居,这都是一个要小心应付的人。
像是不大高兴提杨雨濛。
说到她,沈宗良便皱出两道眉,“她是个被惯坏了的,难免任性一点。”
且惠无所谓地笑,“没关系。其实我早就习以为常了,也不单是她一个人这样。”
失势如琼楼化沙。现今已不是十年前了,她也不再是钟家大小姐,只是钟且惠而已。
过去的那些玩伴也好,同学也好,还愿意做表面功夫的屈指可数,大部分人见了她都只当没看见,眼里早没了这号人。
她自顾自出神,不知道沈宗良还在等着后文。
没多久,听见他问:“就这样?不再说个然后了?”
且惠摆摆手,眉眼温柔且坚韧地笑了,“不了。”
她不喜欢总是抱怨生活。
且惠迷信,总觉得输出太多负能量,是会影响气运的。
能平安长到现在,考上还算理想的大学,身边仍有关心她的好朋友,已经是命运的眷顾了。
况且,她又能够对着沈宗良说什么呢?
说自己也曾金屋玉堂,十年不寻常?
沈宗良勾了下唇,他用小银剪子裁掉蟹腿,剥开蟹壳,把蟹黄部分放进她盘中。
且惠小声说了句谢谢,用勺子挖出蟹黄来吃,她尝了一口,“哇,真的很好吃。”
面前的小姑娘仰着头,手里举了一把勺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牢他。
她很会笑,露出一排珠贝般整齐的牙,像春雨过后明丽的好天气。
沈宗良刮着蟹壳上薄香的油膏,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间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