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起身,山风吹过她的斜襟白莲长裙,告辞说:“那我就先走了。”
陈云赓颔首,让佣人送她出去:“好,有空再来玩。”
到了门口,且惠站在台阶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车来。
元秘书快步赶来说:“小惠,你再等一下,陈老的车接客人去了,还没回来。”
她刚要开口说没关系。
身后有人扬声道:“元伯,让她坐我的车走吧。”
且惠扭头,看见沈宗良从后面踱步而来。
那短短几秒钟里,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原本就修长笔直的脖颈,一再地挺到最直。
元伯并无异议,“沈总肯送一送小惠,那再好不过了。”
沈宗良的目光掠过她,绅士地询问一句:“钟小姐没有不方便吧?”
他想,毕竟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也许会觉得有些不妥当。
且惠不知道这层意思,以反问作答:“沈总好意,怎么会不方便?”
再说,她的时间很紧张,还不知道这个点赶过去,来不来得及吃午饭。
两人还未跨过门槛,等候良久的黄秘书,已先一步开了车门,“沈总。”
沈宗良绅士地让钟且惠先上车,“请。”
她没推辞,从他面前侧身斜坐上去时,微笑点头致意:“谢谢。”
沈宗良日常出行,都是乘坐这辆双色金顶迈巴赫,低调又不失奢华。
且惠规矩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努力地挺直她的脊背,不敢有一丝松垮。
山路两旁,黄灿灿的榆树不停倒退,她借着看斑驳树影的间隙,余光瞄了一眼沈宗良。
他的神情仍旧淡漠着,还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样子,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在看。
静谧的车厢内,她连呼气的幅度都一而再地放轻。
老实说,豪车她不是第一次坐,但这样紧张却是头一回。
那种紧张是很直观的,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也不掺杂一丝别的情绪。
是面对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年纪还小也没什么阅历的女生,不自觉都会有的拘束。
下山路长,午间浮云蔽日,身后高耸的白塔虚化成一个圆点。
且惠坐久了车犯困,又不敢真的睡着,歇上三五秒,就掐着腿命自己清醒。
再换到下一程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黄秘书踩了一个急刹,车身猛地顿住。
且惠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栽,快要撞上前排座椅时,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扶牢了。
黄秘书停稳车,心惊肉跳地解释:“刚才一只兔子蹿了出来,差点撞到它。”
他回头,去查点沈宗良的脸色,就看见他半抱着惊魂未定的小姑娘。
且惠苍白的半张脸,隐没在他的手臂之中,贴着皮肉。
没有一丝阻碍的,她感受到成年男人的那份坚实有力,一下就烧红了脸。
她于混乱中起身,草草拢了一下头发,低着头喏喏:“谢谢沈总。”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如果不是车窗外的鸟鸣声适时停下的话。
沈宗良面色不改,突然落空的臂膀微微一僵,“没事,举手之劳。”
车子重新发动,且惠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敢看他。
他淡声吩咐了句“慢点开”。
随后阖上眼,重新靠回了座位上休息,眉心稍蹙。
远处的麦田如波浪起伏,虚浮日光里,错落出她眉眼间的怔忡。
要隔开一段岁月,人们才好重新审视当时的自己,才能看清楚一些事实。
到了英国之后,她总是不断地追问,这孽海情天的错综一局,到底如何才能避开?
在无数个深夜里,且惠假设了很多种如果,却没有一种能反推成功。
她躲不开的。
紧张就是答案,通红的脸颊就是答案,不听话的心跳就是答案。
而潦倒的结局早就写在了他们见面的这一天。
后来且惠去大英图书馆,一封敦煌遗书《受十戒文》引得她反复细看,三界寺僧人法信告诫沙弥——“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但冲不破的清规戒律背后,却又写着: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也许,是且惠出于私心,误读了佛家诫文。
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沈宗良,想到她颊边散不开的红潮,想到这一天。
迈巴赫开出禁区卡口,从游魂状态回归的且惠,才发现车上好像少了人。
她扭头问:“纳言哥哥没有一起下来?”
“他留在山上陪客人。”
“噢,这样。”
眼见沈宗良眼眸低垂,一副散漫不耐的样子,且惠也不敢再多话了。
原本还想问一问披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