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节,他们的存在就更显著了。
毕竟,能够亲自来到电影节并买票观看这些电影的人,是极少数,全世界大部分的影迷对于电影节这些电影的关注,都是来自于场刊评分、媒体口碑等。这就意味着,媒体们的评价,是电影节上进行世界首映的电影面向全世界的第一印象。
影评人的作用和影响力在电影节这种特殊的机制下,被无限放大。
路易·得吕克这样的顶级影评人,他的态度就更显得重要了。
路易·得吕克在看《三山》这部电影的时候,表情一直很严肃。
这是因为他不习惯别人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信息。
当电影一开始,路易·得吕克就认真地投入到了王重的这部电影里面。
这位中国导演的作品,他基本上都看过。他必须要承认,他不是太喜欢王重的作品。因为王重的电影里总是给人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在王重的电影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象,看似蕴藏着什么深意,可仔细一深究,却又无法得到具体的东西。
喜欢玩意象的导演不少,王重的优点是他玩得够极致,中国古代传统文化里那些元素,被他在电影里进行新的排列组合,在电影中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就像《三山》这部电影,整个电影的基调就写着大大的“灵异”二字,而每一个段落的字里行间又都露出了“借古讽今”的意味。
想藏着些什么,但又藏得太露骨,其实就是不会藏。
这是路易·得吕克对王重电影一向的评价,在《三山》这部电影中,仍然还是让他有这样的感受。
当然,这部电影的技法更成熟了,而且相比较于王重之前那些更加晦涩难懂的电影,《三山》至少是一个普通观众也会被带进去的故事,不会让人看得昏昏欲睡。
路易·得吕克本来都已经差不多在心中有了一个对《三山》的评价,直到山庙突然出现的那一幕。
从那一声仿佛女鬼呜咽的啸叫开始,仿佛天灵盖都被人吹了口风似的。
路易·得吕克稍微松懈了一点的心神又振作了起来。
对影评人来说,他们当然也会关注演员的表演——演员的表演是一部电影最重要的表达载体。但是,对路易·得吕克这样的影评人来说,他其实更看重导演的章法和态度,而不是演员。他也没有想到,会突然被这个中间出场的人物给吸引住。
王重其实不是一个会拍演员的导演。他的电影风格也决定了演员在他的电影里,很难有杰出的表演。因为他电影中的人物,会被电影本身的那种氛围所覆盖,就像《三山》里的这三个年轻人,他们演得当然也不错,但却很流于表面,或者说,人物本身就是表面的,电影就没有试图去挖掘过这些人物的复杂面,全都是被故事和环境推着走,像个木偶。
电影里出场的这个算命先生,却跟这三个主角有着质的区别。
也许很多普通观众只能够感觉到这个人物一出场,就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说不清楚,但路易·得吕克这样的资深影评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在哪。
区别在这个算命先生,是活的,他在电影里像个活人,你看到他,就像在现实中看到他——你不会觉得那是个正在表演的角色,而像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他有着他过去人生沉甸甸的经历,故事感以一种不需要故意宣之于众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就从他失神的瞳孔、面无表情的脸和沉默的姿态中散发了出来。
年轻演员。
老僧入定。
随着三个年轻人进入庙里,小心翼翼地跟他接触。
鼓点时不时地在他们某一个人说完某一句话的落点响起。
像是戏台上场戏。
又像是某种评书。
路易·得吕克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但随着这个年轻算命先生忽然像是回魂一般,眼睛里充满绽放出神采,显露出他那或沉郁或癫狂的那种狂人姿态,鼓点声的节奏似乎在一点点地加快。
鼓点就像是在配合着这个算命先生的说话节奏、动作。
“我瞎说?!”
“我从来不说瞎话!”
“你们几个,要是不找我来算上一卦,给你们找到破解之道,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死于非命!”
他一大段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冒出来,忽而伴随着他猛地冲向某人的俯冲镜头,形成视觉上的刺激,再加上他越说越急促的语气,和仿佛陷入某种自说自话的急切神色。
算命先生猛地想起什么,一抬头。
鼓点猛地一敲。
镜头对准了他那张忽然停滞的脸,那双忽然僵住的眼睛,如果不是火苗的影子还在他的脸上晃动,那一刹那的停滞,仿佛将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然后,一种不可思议的惊惧之色从他眼睛里涌现出来。
他死死地瞪着他们三个人,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不可思议、难以名状的恐怖。
镜头从他脸上慢慢地拉开,拉远。
在他眼前,三个年轻人同样一脸惊惧,同时还有些不知所措,全身仿佛僵住了,只有眼神带着恐惧、小心翼翼地看向互相。
眼前的镜头,整个山庙内部都呈现了出来。
什么都没有。
没有所谓的鬼魅,也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