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自己的脸颊不停地滑动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答案很明显。

——至少对于卫宫切嗣来说，这是几乎不用思考便能知道的事情。

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披着爱丽丝菲尔外壳的怪物对自己的回答疯狂大笑的那个时候。

卫宫切嗣还没来得及对她的行为作出反应，下一刻，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

身体传来的异状让卫宫切嗣明白，自己被什么东西拽走了。

非常粗暴地，直接硬生生地扯进地里。

尽管脚下的黑泥已经在让开道路，但对方似乎是抱着折磨的心态将他戏耍，所以卫宫切嗣不得不同时面对黑泥的挤压和强硬过头的拖拽力。

黑泥和固体的泥土不同。它更加接近于粘稠的泥浆，所以并没有坚实的土块那么具有杀伤性。

但是，堆积起来的黑泥，又或者是围在四周的嶙峋土块，对脆弱的人体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无论是与哪一者对撞，到最后都只会是人体变成一团烂肉。

因为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所以，在无比狭窄的“通道”内被拖拽着飞速前行的卫宫切嗣究竟会有怎样的遭遇，已是一目了然了。

皮肤被黑泥擦到。

——于是血肉被削去。

身体与黑泥相撞。

——于是骨头被砸断。

全身上下的皮肤就像被扔进剥皮机的水果的外皮一样，连带着血肉一层一层地脱落。

裸露在外的肌肉组织直接触碰到黑泥，被腐蚀、侵染，传来剧烈的痛楚。

随后，卫宫切嗣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身体已经陷入了完全麻木的状态。

然而，即便已经几乎没有知觉，却还是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脸上滑动。

卫宫切嗣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的现状。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

——这是当然的。

假如这狭隘的空间内还能容下另一个人，那他一定能够看清楚，如今的卫宫切嗣变成了怎样的形态。

那完全是一具骨架。

身为一个独立的人的特征已经模糊不清，全身上下勉强挂着些能够称之为“肉沫”的组织，却不知为何还是能思考的，黑色的骨架。

作为一个人类来说，他毫无疑问是死了。

连“生命”都已经失去的卫宫切嗣，会感到空洞实在太正常了。

“……”

在一片寂静之中，卫宫切嗣感觉自己停了下来。

他努力地转动“眼珠”，想要看清周围，却只能看到一片黑色。

紧接着，在阴影之中，更加漆黑的“阴影”出现了。

卫宫切嗣无法准确地描述那种感受，但假如说周围的黑色是灰色的话，那么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黑色——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

明明色彩上并无差距，但卫宫切嗣就是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形状，甚至能分辨出准确的器官。

“■■■……”

它抬起“眼睛”，用空洞的视线扫过卫宫切嗣，“嘴巴”里喃喃着卫宫切嗣无法理解的“语言”。

然后，卫宫切嗣看到，它蜷缩起身子，全身的器官消失不见，变成一个漆黑的“孔”。

那个孔又开始变化，变成一只庞大的巨龙。

它有三颗头颅，每一颗头颅上都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睛盯着卫宫切嗣。

它是变化了形态？

不，这是……换人了。

——眼前的这头巨龙虽然可怕，然而和之前那个人形的阴影相比，却还在卫宫切嗣的理解范围之内。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那个看起来像人类一样的东西实在太过异常，给卫宫切嗣带来了过于恐怖的印象，所以他才如此确信，两者并非同一个存在。

之前的那东西……

看到它的一瞬间，仅仅一眼，卫宫切嗣便陷入了无止境的绝望。

拯救一切的方法是不存在的。播撒幸福的方法是不存在的。与他人和解的方法是不存在的，赎罪的方法是不存在的幸福是不存在的希望是不存在的爱是不存在的善意是不存在的光明是不存在的解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在这里的只有痛苦而已只有绝望而已只有恶意而已只有灭绝而已只有枯涸而已只有愤怒而已只有饥渴而已只有虚伪而已只有破坏而已只有混乱而已只有背叛而已只有■■■■■■■■■■■■——————————

——脑内无比的混乱，所思考的全部被替换成知性所不能理解的呓语。

卫宫切嗣这辈子恐怕是再也没办法忘掉刚刚的糟糕感受了。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抛弃了心中的侥幸，明白那个自称爱丽丝菲尔的怪物所说的绝非戏言。

或者说，卫宫切嗣无法想象，人类究竟要如何才能战胜那种形而上的存在。

“……卫宫切嗣。”

黑暗中，庞大的三头龙蔑视着模样凄惨的黑色枯骨，打断了他知性的自我崩溃。

卫宫切嗣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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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三头龙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的猩红色眼睛，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不用尝试了。你已经是「遗骸」了，无论多么努力也不可能讲出话来的。毕竟你根本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器官。”

阿兹·达哈卡嗤笑着。

卫宫切嗣无法回答，只能听他讲。

“知道吗，当那家伙说要让你来成为「躯干」的时候，我是很不满的。这种玩笑（侮辱）只要有一次就够了，第二次只会让我想把你撕碎到绝对拼不起来的地步。”

“因为，凡人没有能够承载吾的气量。”

——黑暗中，三头龙的语气变了。

“但是，吾突然改变主意了。”

“吾阅览了汝之过往。因此，吾对汝有了更准确的评定。”

龙魔突然咧开嘴，无声地肆意讥嘲，猩红的眼瞳中满是恶意。

“弑杀亲族，恩将仇报，自命不凡。如此，竟然还妄称……正义？”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

“何等的傲慢，何等的愚拙，何等的丑陋！”

“难怪他总是对你念念不忘！”

“哈哈哈哈哈哈！”

“吾便承认吧，卫宫切嗣。汝有着成为「躯干」的价值！”

阿兹·达哈卡似是被逗笑般，兴奋地咆哮起来。

庞大的三头龙阴影骤然变形，扭曲着注入到卫宫切嗣那漆黑的骨架之中。

伴随着呼啸的阴影如暴风般掠过，骨架上缠绕起涌动的阴影。

阴影逐渐化作实体，构筑出卫宫切嗣的身躯。

黑暗中，卫宫切嗣的意识被粗暴地撕开，陷入停滞。

——————————————

“——！”

卫宫切嗣猛地张开眼睛，上演了一波“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么说也许有些不合适，因为他根本就是站着的。

卫宫切嗣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地触摸胸膛，去确认一件事情。

结果在意料之中。

——感觉不到心脏的存在。

原本应该有着什么东西跳动的那个地方，如今只是安静地沉寂着。

胸腔处没有任何震感，也完全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牵引感。

而在那个联系的另一头……

是言峰绮礼。

“……”

卫宫切嗣看着眼前这个悠然自得的男人，捏紧了拳头。

他就那样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一脸轻松愉快，完全没有哪怕一点出卖人类当人奸的愧疚感。

——因为这货根本就是自愿的。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眼下的状况了。”

言峰绮礼注意到卫宫切嗣的反应，愉悦地说道。

“没错，卫宫切嗣。你现在正是阿兹·达哈卡的「躯干」，而我则是你的「心脏」。”

“我们已经融为一体了呀！”

他张开双臂，满脸感动地大喊。

但是很显然，卫宫切嗣并不领情，反而黑着脸，额头暴起青筋。

他如今共享了一部分阿兹·达哈卡的记忆，自然知道是言峰绮礼这混账干掉了自己的老婆。

甚至自己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也是因为他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