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怀中的记忆

白夜浮生录 夜厌白 2158 字 3天前

“你这么想,那便好。”皋月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说不怕你对他有什么偏见,是不可能的。他从孤儿院收留我,提供食宿,让我上学,甚至支持我留洋……他也支持过许多这样的孩子,唯独我所展现出的天赋,是他看重的、需要的。我不能辜负他的期待。那些别人不愿做、不敢做的事,我都可以做。我不会说是他逼迫我的,一切皆是我的感恩与兴趣之所在。反观凉月君——并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我们的父亲找到他,赏识他,给他提供资源,他却只是用来挥霍,去琢磨自己的事……大多都浪费了。”

皋月君的语气重新变得刻薄起来。

“即便他死后,这人也没什么表示。我可是连自己的领养证明都好好地保存至今……他呢?如今在这里大肆与你们说什么人性,什么高尚的道德。试问我凭什么不能笑出声呢?我承认,我做过许多不好的事。在人活着的时候,开膛破肚,但除了项目所需,都是有麻药的。生命固然沉重,每种文化、每个人表达的形式都是不同的。因此,才要好好利用。能够治愈的便提供治疗,下次继续参与研究,以减少更多受害者的出现。他该不会说,对死人骨头的使用,也是一种不浪费资源的行为吧?”

“不、不,等一下。”梧惠突然打断她。她不认为皋月君接下来的话是有道理的。她的双手已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在反驳时,语气不曾有丝毫怯懦。“我认为把人的生命和身躯看作资源的行为,本身就是——就是不可理喻的!”

皋月君的眼神有些无奈。他轻飘飘地扫过梧惠,视线落到莫惟明脸上。

“看吧,普通人。”他的语气有些不屑,“就是这样他们才不是有成果的研究者。”

梧惠实在有点生气,她险些要与皋月君吵起来。莫惟明立刻按住她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些。但显然,他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客气到哪儿去。

“硬要说,在观念这方面,我倒是觉得你和凉月君半斤八两。”

连莫惟明也这样说了,但皋月君表露出无所谓的态度。他继续坦然地说:

“既然你这么讲了,那我要反问你们:灵魂呢?如果是人的灵魂,又当如何?”

他们没太听明白。

莫惟明说:“您可以说得清楚些吗?”

“他控诉我的罪状,无外乎研究和项目。无非因为是我们的传统,对西方外科十分抵触罢了,他恰好又是守旧派中最顽固的那个。且不论医学的发展本就需要这些,再说,他不也得到了副产物的便利吗?归根到底,是他对我有偏见,也是你们所有人只见得到有形之物消亡的偏见。看得见的肉体,与你们能意识到的生的状态,这二者遭到破坏,人人皆有感知。可灵魂呢?这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即使在灵力充沛的、遥远的过去,也有许多人并不相信它的存在,更何谈‘切割’呢。”

“你是说……”

“说我虐待生者,践踏生命,蔑视伦理道德——我都认了。既然如此,你们觉得莫老是如何知道,灵魂怎样构成,相应的魂魄又该如何剥离的?没有巧兰夷则同我一般夜以继日伏案工作,成果又从哪儿来呢。什么样的材料制成什么样的乐器,什么样的技巧发出什么样的音色,什么样的旋律起什么样的作用,什么样的条件影响什么样的魂魄……”

他喋喋不休地说起来,两人只觉得如芒在背。

从公安厅离开的时候,莫惟明手中多了一个公文包。

显然是皋月君送给他的。关于他私自拿走那页文档的事,对方并未追究,反而提供了更多的资料。当然,这些资料与研究无关,而是一些琐碎的生活文件。什么食物的采购订单、某孤儿院的花名册、某自建学校的预算账目……都是纪念性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莫惟明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全程都没有松开。梧惠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数次停留在拉链上,想要将公文包打开。但他没有,他在不断告诫自己,先不要这么做。

路上的风稍大一些,就会将这些脆弱的记忆吹走、吹散。